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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前倨後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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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張根發回到鋼鐵廠已經是下半夜,鋼鐵廠依然燈火通明,小高爐裏血紅的火不斷地跳動著,還有熬夜加工木板的、勒風箱的……

他怒氣沖沖地去找孫連成,但是孫連成並不在鋼鐵廠,據說是連夜收磚頭去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蒙蒙亮,張根發聽說孫連成回來跳起來就要去找人結果卻被宋子傑叫了去。

宋子傑笑得很溫和,“張書記,公社要表彰你,大大的表彰你!”

張根發原本怒火沖天,要燎原的架勢,一聽要表彰他突然就笑得明媚起來,跑過去,一臉人畜無害,“團長,有什麽指示?”

宋子傑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表現很好,主動捐了那麽多磚瓦,足夠咱們壘好幾座煉鐵爐的,一定要給你評個先進大隊、先進生產隊、先進個人,這一次你們先鋒大隊真是搶盡了風頭啊。”

張根發雖然看起來很莽很蠢,可他又不是真的那麽蠢,這些方面他是無師自通的。他知道抱著宋子傑訴苦告狀是沒有用的,宋子傑這是在告訴自己,拆房子的事兒他知道了,也給自己爭取了福利,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要去找孫連成麻煩,人家也是執行任務。

張根發立刻笑得十分甜蜜,“團長,我明白的,為了大躍進,為了團長,我張根發死都不怕,還怕拆個房子?夠不夠?不夠繼續拆!”

宋子傑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夠了夠了,又不是只有你,還有別的村別的公社支援呢。”

張根發笑得十分捧場。

宋子傑又道:“你們大隊交了磚,木頭和雞毛就算了,孫連成已經看過,你們村的樹早都砍了,上一次捐過了。”

“團長,咱們也不好搞特殊,捐還要要捐的,沒有多,少總歸有的。雞毛、木頭還是可以捐一些的。咱們是先進,更不能落後啊。”

宋子傑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黨和人民的好幹部啊!”

張根發跟著笑,巴不得他們去殺雞、扛木頭!

上一次是他捐的,又不是周誠志!

周誠志那個老混蛋把些樹全都砍了,根本就沒捐呢。

孫連成他們現在是見到磚房子就拆,見到外面的大樹就砍,見到社員家的風箱就拉過來……周誠志這個老狐貍,還真是個老賊,提前把樹殺倒,讓他們賺了!

他要是不殺留在那裏試試?

孫連成一根樹枝子不會給他們留。

沒虧著周誠志,張根發又覺得不舒坦。

算計不著周誠志,他還算計不著周明來?

你老婆帶人拆我家房子是吧,你當老子不在家就敢胡作非為是吧,你小子胡膩歪了是吧!

這就去找個機會,批那個臭小子!

……

周家村那麽鬧了一場,張根發雖然生氣,但是又得表現得自己很高興,扒房子是無私奉獻為大煉鋼鐵捐磚頭,他索性表現到底——公社讓他家去安排一下,他都沒答應!

“我張根發生是黨的人,死是黨的魂兒!正大煉鋼鐵的緊要關頭,我怎麽能離開呢?家裏有女人呢,散不了的。”

他尋思著家裏值錢的東西都在箱子裏鎖著,也沒啥。

不過他忘了任紅梅的小脾氣,從隊裏偷的棉花拆房子那天可就露餡了,那麽一大堆呢,她在家裏軋棉花、彈棉花、紡線……

當時因為拆房子、上吊的事兒大家都沒說,可事後一嘀咕,不對啊,任紅梅分明就是在家裏挖社會主義的墻腳!

而任紅梅醒過來以後也是臊得渾身火辣辣的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還為此氣昏過去。

好歹天黑大家也不是都能看清,李淑蘭又幫她趕緊把東西裝好弄家去,騰屋子給任紅梅住,好歹先湊活一下。

房子沒有被拆,吳美英還是很高興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何仙姑原本還想提醒她,現在看她這樣,知道說什麽也沒用,也沒必要說。原本兒媳婦也沒做錯啥,都是為了這個家。

莫茹看吳美英照舊白天上工曬地瓜幹、晚上上工扒棒子,甚至晚上還悄悄去三隊四隊偷點棉花。

莫茹晚上去拾棉花碰到兩次,都假裝不知道。畢竟三隊四隊的棉花拾不完掉在地裏白瞎了,她都忍不住拾了好幾次,吳美英去拾也是物盡其用,總比白瞎的好。

而吳美英去拾棉花根本就不怕,反正有任紅梅在那裏頂著!真要是有人來抓她,那就把任紅梅一起抓上,看看張根發敢不敢!

她把自家分的和偷來的得空都去莫茹家軋完彈完,拿回家給婆婆、男人還有孩子們把棉衣都添了新棉花,家裏的被子也讓婆婆抽空縫一下,還擠出來兩斤留著收完莊稼回娘家的時候當禮物帶回去。

她甚至還半開玩笑地對莫茹道:“妮兒,咱們有空再出去轉悠一下,看看還有沒有扔棉花的,她們敢扔,咱們就敢撿回!”

自從被扒房子的事兒一鬧之後,吳美英原本不拿公家一粒糧食的想法開始轉變,現在只要不是自己隊的,她都敢去拿。

莫茹道:“我去轉悠一下沒人扔了,不過地裏的也沒人去拾。”

過了寒露以後,棉花開得繁盛,她雖然有空間都忙得沒多少時間睡覺,更別說外村那些一邊收莊稼一邊拾棉花的婦女。

拾不過來,她們就懶得去拾,地裏開得像白雲掉在地裏一樣,結果一兩天不拾就開始發黃發黑。

到處都在大煉鋼鐵空氣中懸浮顆粒很多,秋天西風又大,吹得沙塵、草葉子亂飛,那些棉花不是掉在地上滾成草猴兒就是落滿黑黃色的煤灰。

不只莫茹和吳美英忍不住去拾,一隊二隊甚至還有其他隊的女人孩子們晚上都悄悄地去拾。

三隊四隊有些女人白天幹活兒磨洋工,晚上偷棉花、糧食卻卯足力氣,那速度和力道都是出類拔萃的。

畢竟冬天要來了,天越來越冷,家裏棉衣棉被都還沒有著落,地裏的棉花又浪費成那樣,有點想法的人就忍不住。

還有一個更大的原因是她們分過棉花,家裏有棉花就有底氣,就算偷來的沒抓個現行就不怕,反正家裏的棉花誰知道是分的還是偷的?

……

忙活了兩天,孫連成那些人又來了!

這一次是要求捐獻雞毛來著。

“縣委規定,各家各戶把不下蛋的雞和公雞都殺掉,雞毛交給鋼鐵前線勒風箱和鼓風機!”

大煉鋼鐵指揮部要求,每個煉鐵爐都要配一個風箱,否則火力不夠,出不來鐵水。

成千上萬的雞被殺,雞毛被送去前線紮風箱,結果還不夠,縣委退休的老書記帶頭就把頭發都剃光,說要支援大煉鋼鐵。

老書記帶頭,那下面的幹部自然要緊隨其後,男人剃板寸,女人剪短發。大力宣傳加有樣學樣,全縣男女老少齊上陣,男人剃光頭,女人剪短發,把頭發都交給鋼鐵團紮風箱。

現在收到先鋒大隊來。

與上一次頤指氣使相比,這一次孫連成很謙虛,態度也非常和氣,先去找了何桂蘭和張翠花,為上一次道歉,又說一下要收雞毛的任務。

張翠花道:“孫排長,是只要雞毛,還是連雞一起收掉?”

有時候有些任務就是很操蛋的,幹部為了吃雞,就可以說是收雞毛,連雞一起收走。

孫連成笑道:“雞毛,只要雞毛,這一次純粹是自願捐獻,不強迫。如果婦女們有大長辮子的可以剪下來捐出去,都記賬的,到時候有表揚。”

大長辮子啊?

女人可不是那麽願意都剪短發的。

畢竟很多鄉下女人人根深蒂固地認為短頭發是男人的發型,女人就要紮辮子挽纂,那種齊耳短發都被說是女幹部頭,她們輕易不剪呢。

而像男人的那種短發,類似莫茹之前的那種頭型,那就是嘲巴傻子為了方便才剪的,正常女人絕對不會!

張翠花就說給號召人問問看。

她可不想耽誤秋收的時候,挑吃晌飯的時候開會,傳達了上級指示。

莫茹主動道:“我有個雞毛撣子,還有之前攢的雞毛都可以捐出去。”

家裏的公雞要等著過年殺,現在可舍不得,畢竟剛吃過豬肉了。

見她主動帶頭捐,孫連成挺高興的,原本還怕再有什麽沖突呢。

上一次拆房子回去,他被柳紅旗狠批了一頓,罵他“雖然你不是我們公社的,可我也要罵你,你是蠢的不帶腦子嗎?高書記才說了要論功行賞,才獎勵他們隊一個大豬頭,你就去跟一幫娘們厲害?你挺能啊!”

孫連成還委屈的很呢。

最後還是政委相玉亭圓場,“任務重沒辦法,好好的孫排長也不會去拆房子。團長也是為了避免激化矛盾,為連成你好,你也別在意。”

他哪裏敢在意,他當然不在意,柳紅旗現在是縣委指揮部的大紅人呢,三個鋼鐵廠第一個煉出鐵來的!

是真的鐵,不是第二第三鋼鐵廠那些鐵疙瘩。

所以他也很高興來第一鋼鐵廠任職的。

不過在得知第一個煉出鐵來的高爐負責人就是高餘飛、周明愈幾個,周明愈就是眼前這個老婆子的兒子,這個小俊媳婦兒的男人的時候,他又暗自慶幸幸虧上一次沒對老婆子口出惡言。

他連聲道謝。

見護棉英雄捐獻,其他女人也都開始捐家裏攢的雞毛、雞毛撣子之類的。

三隊的陳福海為了表現,直接要把一些社員的風箱捐出去,都是上一次沒“捐”的,這一次補上。

他覺得反正家裏沒有鍋也不用做飯,還要什麽風箱。

張翠花看他那麽蠢,真是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沒有鍋就夠難受的,現在連風箱也捐出去冬天怎麽燒炕?

難不成都凍死?

不過人家要表現她也不攔著,才不得罪這個人呢。

周城銘說了一句:“有雞毛、頭發的都捐出去別藏私,風箱留著燒燒炕,冬天怪冷的。”

聽他這麽說,三隊一些女人們就喊起來,“沒有風箱,俺們冬天怎麽燒炕,要凍死的!”

“就是啊,你家的捐了沒有?”

陳福海沒有張根發的那個威懾力,轉眼被一群婦女噴得滿臉唾沫。

孫連成來的時候就接到命令,只能動員村民們自願捐雞毛和頭發,不能強行收風箱和雞,所以他也不管。

見他態度和氣,二隊的女人們也好說話,有雞毛的捐雞毛,有頭發的捐頭發。

哪怕是最保守的幾十年沒剪過頭發的老太太都把花白的頭發剪下來捐出去,還有那些十幾年沒剪過頭發的媳婦也都剪成女幹部頭。

在她們踴躍帶頭下,村裏女人也都捐了,所以孫連成在這片兒的雞毛任務超額完成。

這一趟除了雞毛還有木頭的任務,一路上他們見樹就砍,見樹墩就刨的,殺到誰家連聲兒也不敢吱的。

不過到了周家村他們收斂很多。

張翠花說大隊書記早就領著人把樹砍了捐獻出去,現在只有一些樹墩沒來得及刨,就讓他們都刨走。

她讓陳秀芳把賬目記好,自己給周誠志代理隊長這些天,不能有一分錢的糊塗賬.

陳福海當然不會錯過表現的機會,帶著孫連成把三隊四隊殺完還沒來及運走的樹全交出去支援大煉鋼鐵。當然他可沒敢說二隊一隊也有,既然孫連長沒說非得要,他也就沒提。

反正自己表現一下邀功就行了。

雖然他們在先鋒大隊看起來和風細雨的,但是去別的公社卻沒這樣溫柔。

以前是收磚拆房子,現在交不出木頭一樣拆房子。

凡是房子上有磚頭又沒有關系疏通的就被拆走,磚頭和木頭一起被拉走,單純泥房子的反而逃過一劫。

學校附近的村子更是被要求空出一片房子,拖家帶口去鄰居家擠,把房子讓給學生z住。因為學校要求學生們同吃同住同學習同勞動,必須住在一起大煉鋼鐵。很多村甚至要求大家集中住在一起,要求同吃同住同勞動!

這麽折騰著,天越來越冷,原本的新鮮事兒也不新鮮,原本覺得是八卦也不是八卦,因為裏面有太多心酸無奈。

就在外面雞飛狗跳的時候,周家村卻因為張根發和張德發等人不在家而非常平靜。

這樣的情況更有利於大家做點什麽。

社員們每天天不亮就上工,晚上摸黑扒棒子到九點鐘,半夜再去外村的棉花地摸點棉花。

這日半夜,莫茹和張夠背著彈好的絮棉往夏莊去。

半夜無月濃夜深沈,星河橫亙在頭上,被大氣中的懸浮顆粒遮擋,晦暗不明。

原本深秋無雲的夜晚天空應該水洗一樣清亮,星河璀璨,這會兒卻因為日夜大煉鋼鐵導致天空浮著一層灰似的,一點都不透亮。

兩人都穿著棉衣和蒲襪,清冽的空氣中帶著煤灰氣息,讓人不是那麽舒暢。

秋夜裏有風吹草動,有夜梟啼鳴,還有草蟲小動物們窸窸窣窣。

盡管沒有劫路的劫匪,可人心總是會胡思亂想的,如果沒人做伴壯膽,一個女人的確會害怕。

張夠笑道:“妮兒,你唱個歌兒唄。”

走夜路唱歌可以壯膽子。

莫茹道:“嫂子,咱別唱歌了,萬一讓人家聽見多不好。”

大晚上的,再嚇著人。

畢竟這時候沒劫路的,但是有女人出來偷東西啊,嚇著人不好。

張夠見她不唱歌就開始跟她嘰嘰咕咕如何如何,想要點啥,明天一早是不是還能順便撿點棉花。

這一次熟門熟路,她們走得更輕快,她們到李家磨坊的時候天還黑著呢。

外面挺冷的,莫茹就去敲門。

很快李大娘披衣下地開門,小聲道:“媳子,你來啦?”

莫茹小聲道:“大娘,我和嫂子來的。”

李大娘讓她們趕緊進去,關門點燈。

這時候天冷了,窗戶都堵著,點了燈也不容易透出光去。

李大娘說給她們燒點熱乎水暖暖。

莫茹忙攔著,“大娘,我們不冷,走得急熱乎著呢。”

李家沒有鍋,現在用個瓦罐吊在鍋框子裏燒水呢,不方便。

前幾天邱磊來過,把上一次賣雞蛋和棉花的錢用賬單子捆著托李大娘交給她。

上一次她帶來十斤絮棉、二十斤籽棉,還有六十個雞蛋。

他一斤絮棉賣了五塊五,一斤籽棉賣了九毛五,雞蛋一毛二一個。

總賬目以及兩人分的也都寫得清清爽爽。

莫茹心下暗讚,這個邱磊有做生意的天賦,有他賣貨她根本不用操心什麽,只管收集物資就行。

他讓她再想辦法弄點糧食來,最好是細面。

城裏人要買糧食都是買可以直接做來吃的,否則他們沒有工具加工。而且深加工的比沒加工的要貴很多,如果是已經壓好的掛面就比面粉貴,自然比麥子更貴得多。

他還弄來一些散裝的火柴、破的火柴盒,藥以及女人的發夾等物品,

莫茹歡喜道:“這個真是雪中送炭。”

現在都是齊耳短發,幹活兒不得勁,要把頭發攏上去紮還紮不著,只能用發夾。

鄉下沒有什麽發夾賣,再說供銷社十天半個月開一次,而婦女們要忙著秋收也根本沒有時間去供銷社。

她們把這些拿回去,可以解決不小的問題呢。

還有一匹白布,這是最便宜的棉布,莫茹特意要的,她和周明愈的棉被褥子破得不像話,需要縫一床新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塊玻璃!

這塊玻璃有一尺見方,她可以安在窗戶的下方,等多攢幾塊就可以做兩扇玻璃窗!

張夠看莫茹買的棉布很羨慕,但是覺得玻璃沒啥用,就那麽點一塊能幹啥啊?

這不是浪費錢嗎?

她道:“妮兒,能不能讓他再幫忙弄把暖壺?”

像婆婆屋裏那把暖壺一樣,用上暖壺在村裏那可是倍有體面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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